《图雅的婚事》201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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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小制作艺术电影,但绝无某些“小众”“地下”作品的那种自虐虐人,而是注重叙述,平实冷静、不落俗套,情节设计、人物塑造、镜头表现等方面均呈现出令人惊喜的好看;一部真现实主义佳作,没有刻意的“戏剧性”,没有“主旋律”的假大空,真切呈现生活本身,绝无廉价的浪漫或虚妄的超现实。

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获得,从一方面可以证明其水准和实力,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只有获奖才可以让这些相对小众的艺术片能够为更多观众有所认知和能够看到……

所以,就此想先说说关于国产小制作艺术电影的话题。现在大多国人观看电影的习惯已经是不由自主地就被铺天盖地的宣传和动辄吓人的票房所牵引,而能够如此大手笔的也基本都是一些大制作的所谓商业大片,于是大家往往一窝蜂地拥着看了然后再一连声地诟病不已。说这些大片都越来越恶俗越来越低智可能有以偏概全之嫌,但许多东西弄到最后总呈现出令人反感的大而无当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与此相对倒是有不少悄无声息的小制作艺术片最后往往能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比如,这部艺术性观赏性俱佳的《图雅的婚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经典时空”今后在这里会更加注重推介一些国产小制作艺术电影给大家,以期能够引领和指导青年学生有时难免不自主跟风的无意识阅读和观赏,让大家在相对有限的时间内欣赏到更值得看的影视作品,也算是为支持国产小制作艺术电影做点事情。当然,我们也曾经推介放映过一些相关的类似作品,譬如往早点说的《城南旧事》、《那人那山那狗》、《十七岁的单车》,往近点说的《盲井》、《三峡好人》、《万箭穿心》等等。

然后说说影片本身,关于故事、情节和主题,关于人物、导演和演员。

影片导演王全安将一个原本发生在西安近郊的真实故事,置换到文化生态自成体系的内蒙古,让主人公成为几个极有魅力的蒙古人,据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显然,他也担心人们会将他的这部新作纳入80年代黄土高原故事语境当中。对此,王全安这样解释说:“‘嫁夫养夫’的故事并不罕见,但我不想再去反思或装深沉,如果把这个故事放在汉族的家庭里,一定是个挺郁闷的电影,充满了挣扎、沉痛,少数民族地区不会那么多禁忌,我可以借蒙古族的胆让我奔放一下。” 此外,他并没有一味铺排“少数民族风情”,未对蒙古生活场景作出取悦观众的诗意变形,这似乎也属有意为之。一位带着身为蒙古人的挑剔之心来看这部蒙古族题材电影的影评人说:我不相信一个汉族的导演能够拍出好的与蒙古族相关的影片,因为民族作品需要内气,但是看过后,除了满溢的内心、流淌的泪水,还有多时的无语,我意识到自己错了,彻底地错了,原来优秀的电影是跨越国界、跨越人种和文化而存在的,所有的一切地域文化都是表面的载体,是外衣,而王全安导演追求和表现的是一种真实的生命内核,这才是艺术作品最原始的源泉和归结地。如果说一个艺术作品能富有蒙古族长调的特质:高亢悠远、舒缓自由,苍凉浑厚,曲折通透……那么这位导演就抓住了蒙古精神的特质,也抓住了人类生活的绵延连续的柔韧,也抓住了一部优秀电影之作的灵魂。……这个故事是那么地契合蒙古族的精神内质,当悲凉的马头琴声响起,当悠长的蒙古长调切入,跳跃而出的是个人命运在地域文化苍凉背景中显现出的原始生命力,电影因此而大气。王全安导演的智慧也在于此,为了这种对生命本真状态的执着追求,他启用当地牧民来表演角色,角色就是他们自己,当然女主角余男是个例外,王全安需要余男这个点来带活这部电影。通过这种方式他成功地将自己的电影注入了新鲜的蒙古血液,内气自然而生,这让他的电影作品起码在精神上很民族。

《图雅的婚事》镜头罕见夸张的色彩,情节也没有过度渲染悲情,相反,在煽情场面到达情绪释放的临界点时往往及时中断……这种极度克制,最终使影片压抑的悲剧性和适当的幽默感相得益彰,两不突兀。而且如此一来,此类题材很容易出现的关于牺牲精神的庸俗说教倾向,也被成功阻止了。不过,在现阶段的中国,图雅的个人困境仍然具有某种社会学的典型意义。“嫁夫养夫”意味着图雅向生存和道义的两难发起了“进攻”,她企图寻找一条折中的道路,既不抛弃残疾的丈夫又有可能获得个人的幸福,她想达到这种平衡,但事实证明,“牺牲”是被允许和鼓励的,但二者兼得则依然是条死胡同。影片结尾喜宴上巴特尔和森格的龃龉已经暗示出这种办法也并非圆满的解决之道。爱情也许可以是不唯一的,像图雅可以爱巴特尔和森格,但婚姻可以不排他吗?在认可一夫一妻制的社会中,两个男人如何自处?整个故事的悲怆感恰出现在这种艰难的人生决定之后——王全安自己也认为,影片的结尾恰恰意味着图雅更为艰难生活的一个开始,“嫁夫养夫”这个注定的伦理悲剧将从一个不和睦的婚礼开始,步入另一程度的尴尬境地。“嫁夫养夫”本身是一个妥协的产物,它不大可能获得多方的满足,而无论戏里戏外,巴特尔、森格、图雅又都必须保持自己作为人的尊严,这种尊严有时甚至大过生命。因此,王全安实际上是在这部电影里将边缘人的自尊(也包括对别人尊严的尊重)放在了一个显要位置,这有别于早期第五代导演将个体经验抽象化、概念化、传奇化的创作习惯,也有别于部分第六代电影对边缘人的草率处理。

作为专业演员的女主演余男,奉献了一次绝对高质量的表演,除了在服装和化妆上让她皮肤粗糙,身材臃肿外,她的一举一动、脾气性情也都十足一个蒙族妇女,立体、真实地呈现了一位平凡女子的不凡人生。图雅一角并不容易诠释,要么会滑到虚浮的苦菜花型悲情女,要么会变成一根筋的偏执狂。所幸余男拿捏得当,图雅的坚韧和纯朴被她行止有度的表演展现得淋漓尽致,几场情感爆发力强的戏更衬出她精湛的表演功力,起码在余男获得金鸡影后这一点来看金鸡的选择是正确的。影片还有大量的非专业演员,尽管近年乡土题材影片启用非专业演员已蔚然成风,但非专业演员面对镜头的不知所措和生硬呆板却又比比皆是。能否调教出高质量的非专业演员和群众演员的演出成果,实是评判电影质量和导演水平的标准之一。显然《图雅的婚事》是成功的,不论出场时间短长,几乎所有的出场人物都异常鲜明,不怯场,不夸张,没有任何一个配角说出“不是人话”的台词——现在通篇净是“不说人话”的台词已经几成国产大制作的标签之一了——肢体动作的表演上,也绝没有重复、夸张、做作等国产影视剧的常见毛病,一律传神到位。

同样的动人和精彩也来自于其他几个非专业演员的表演,森格说台词时奇怪的腔调,扎亚在图雅后面“我不是叛徒”的申辩,巴特尔在病床上全身抖动的痛哭……这几位本身都是牧民,他们的表演也基本源于生活的再现,而这种再现,也是让人兴奋的久违的真实。镜头下的这群蒙族牧民更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即使生活艰苦却仍忘不了去讲几个低俗笑话,这才更像是人。面无表情麻木的社会底层多是被小资意淫出的形象,再多的痛苦,人也总会想出些有趣的事情自我调剂的。麻木死相多是镜头逼视下的虚假伪装,贫贱且可爱才是真正的众生。还有很多对白,也是本色得相当精彩。